十九·电车难题(1/1)

白觉第二次凑上前被魔物啃的时候,车队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
他处理好狰狞的咬伤之后,孟清世已经斩杀了那只异能为速度的五级魔物,站到他面前。

队伍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,很有眼色地没有凑上前。

“这次可能没有感染。”白觉站起来,“不过保险起见,还是关起来比较好。”

他们走进六号车的车厢,孟清世看着铁箱里残余的血迹和破碎的铁链,便控制着金属重塑,用水涤荡去污痕。

白觉脱下衣服至赤裸,任孟清世用冰冷的铁链将他束缚,乌沉的铸铁衬得他肌肤极白。

“以前付北关着你的时候,你也是这样裸着的么?”孟清世问。

“是啊,毕竟这年头,寻常衣物都是昂贵资源,而且只要魔物化,什么衣服都能撕成碎片,穿不穿也没区别。”白觉躺进瘦长的笼子里,只觉依然没有适应铁杆的冰冷硌人。

“这笔账等你出来再算。”孟清世冷着脸,“咣当”扣上盖子,然后把用铁链绞缠得严实的铁笼放进铁箱里。

“你又为什么用铁箱?”他问。

“因为我不想被人看到,我不是人的样子。”白觉到底低落。

而且,黑暗让他惧怕恐慌,他待在铁箱里绝不会舒服。

让他会下意识觉得,魔物化是一件可怕的事,为思维再上一重保险。

孟清世把箱盖阖上,光明压成一条细线,最终至无,铁箱中一片黑暗。

白觉瞪大了眼睛,什么都看不见。

他人是和笼子一起悬着的,没有依存,没有着落,思维也在纯粹的黑暗中逐渐漂浮。

到现在依然能控制自己,这次大概不会魔物化了,他想。

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等待会很痛苦。

他感到冷,无边无际的冷,虚汗却慢慢从毛孔渗出,在封闭且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粘腻。

明明铁箱底面有通风孔,他却感到了窒息,脖颈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扼住。

他动了动,铁链勒在身上的冷痛,与窸窣响动,给以他些微安抚。

然后他听到了声音,是孟清世靠在铁箱壁上坐下,指节在铁箱上轻敲。

他问:“你怎么样?”

隔着厚厚的铁箱,声音透进来显得格外空洞。

白觉咽了一下,说:“我还好。”

滚烫的眼泪却不自觉淌出眼角,流了满脸滴入鬓角,继而变得冰凉。

这种黑暗里,他宁愿自己魔物化。

不,不可以。

他心说,有人在等你。

所以,再坚持一下。

可Jing神力已经开始冲撞他给自己设下的界限,暴躁,沸腾,带来脑膜上的刺痛。

孟清世说:“我们聊聊吧。”

脑海中炸裂般的痛被瞬间安抚。

“好啊。”白觉说,努力去平复呼吸,让声音听起来冷静平稳。

“你给我讲讲你这三年的事情吧。”孟清世说,“我听着呢。”

白觉沉默。

孟清世知道黑暗是他的弱点,这算是趁人之危了。

他有些不想说,但既然孟清世想知道,他也不会放过这一根黑暗中可以抓住的芦苇。

所以他选择了最刺痛的点开始讲述,也是他们走过的一个终点。

“三年前,从那个被魔物攻陷的实验楼逃出,离开了大学城之后,我开始流浪。”白觉娓娓道来,“我那时没有异能,只有想办法去依附别人的队伍,求取生存。”

“我遇到了付北,用治愈死亡感冒的承诺,换取了庇护。”



白觉隐没了很多细节。

他长得好看,又与同伴失散,孤身一人,手无缚鸡之力。

在很多人眼里,他就是一个可以肆意欺凌的对象。

在遇到付北之前,他完全推销不出去自己的才能,跌跌撞撞地躲避着秩序崩坏的世界里随处可见的恶意,艰难求存。

他在那时学会了欺骗,学会了利用人心,笨拙地保护着自己和那一包其实累赘般的材料。

那是潘多拉降临世界之初,他利用Jing密的实验仪器求得的数据,仅此一份。

然而仪器毁了,网络崩溃,他为了保护那些材料,牺牲了恋人孟清世的性命,所以决不能再有失。

寒冬雪夜,他和几个人被困在陋室,眼看燃料已尽,所有人都红着眼睛,盯上了那厚厚的一沓纸。

他怀着书包蜷缩在角落,冷到皮肤gui裂,又被抢夺者打得遍体鳞伤,也没有松手。

那些人掰断他的手指也无用,准备直接放火烧死他取暖的时候,付北出现了。

他有枪,他的异能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机械零件。

他救了他。

白觉从他眼中看到了恶意的欲,而付北直白地说想要他的身子。

白觉不容易,被他关在暗室中三天三夜,反复挣扎,自己撞得自己遍体鳞伤,要不是魔物攻入他们的驻地,他怕是要被逼死在窒息的黑暗中。

然而他被感染了。

死亡感冒加魔物抓伤。

高烧之中,他第一次魔物化。

付北找到他时,他正在从魔物蜕化为人。

他让自己的小男朋友治愈了白觉身上的上,白觉就势提出,可以想办法弄出治疗死亡感冒的药。



“那时是末世一个月后,我用半个月培植出了减毒后的死亡感冒抗原,做成疫苗,只要扎上一针,熬过了低烧就可以完全免疫,效率百分之九十五。”

“在末世之前,这无疑是不合格的,但末世之中也可以勉强用了。”

白觉低沉地笑笑。

“因此,付北在确定了我的血没法直接治愈潘多拉之后,愿意建立实验室,供我做潘多拉的研究,谁不想多一道保命符呢?”



其实,那时他和付北已经闹崩了。

付北要控制住死亡感冒的疫苗,将这个秘密封锁到只有他和他的亲信知道,以建立一个宗教。

初尝权势与欲望的甜蜜,社会上打过滚,自认很懂人性的付北想的也很甜。

然而白觉也不是曾经那个学院的象牙塔里长大的研究员了,他一开始就留了后手。

付北为了已感染的小男友,把他绑起来抽血的那一刻,配方已经流了出去。

白觉失血昏迷,付北的大计付诸东流。

他将提取出的血清注射到小男友身体里,最后换到了一具半魔化的尸体。

在这个科学已经无法诠释的世界,没有人能解析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变。

结果是,白觉有了一个永远不会提升且只能对自己作用的第二异能。

付北小男友的一级异能治愈,只能对自己作用,便是自愈。

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异能是什么。



“付北恨我,又没法对我下手,想方设法探知我的弱点,当着我的面玩弄男孩,极北基地沦陷后,禁止魔物进城带我出去取样,打造了这个不透光的铁箱。”

“最终,我和研究所留下,他被自己放逐。”



与其说是无可奈何的协定,不如说是,他束缚住了付北。

梧桐基地建立,研究所落成,他开始拿自己做实验品一次次尝试。

愈发暴虐的付北,没能趁人之危当然不是因为他君子。

而是因为他根本不能对白觉下手,除非他想死。

所以他们之间保持着诡异的平衡,直到孟清世入主梧桐,付北叛逃。



“这就是这三年的所有事。”

白觉说完,叹息一声。

孟清世没有立刻应声,白觉心底微微有些慌,焦虑情绪渐渐放大。

就听他冷冰冰地说:“不是所有。”

“你的异能,到底是什么?”他问及了白觉除了波折苦难之外,同样避之不提的事物。

“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饶是心防最脆弱的时候,白觉也逼着自己缄口不言。

——那是计划最重要的一环。

最好孟清世永远都不知道。

“时间差不多了,你可以把我放出去了。”白觉挣了下,提醒着。

孟清世沉默着掀开箱盖,把满身汗水淋漓的白觉提了出来,安抚性质地抱了抱他。

走出车厢时已是夜幕之下,队员们挤在篝火旁谈天说地,也有几个人争得面红耳赤。

“你们在聊什么?”孟清世笑问。

白觉乖乖跟在他身后,低眉顺眼。

“我们在聊一个很有趣的lun理问题,”薄望笑着从人群中站出来,看向孟清世,“电车难题,头和白院长应该都听过吧。”

孟清世脸色一沉,变得很难看。

白觉看着他的侧颜,勾起唇角笑了一下。

这个着名的问题有很多种说法,总之就是当你有决定权的时候,是救少数人,还是多数人?

没有折中的选项。

如果功利而果断地选择牺牲少数拯救多数,那么还有一个升级版,是救少数的好人,还是多数的坏人?

同样没有折中的选项。

天平两端,谁知孰轻孰重。

当,你的选择决定很多人的命运。

“我们讨论的,是电车立了警示牌的正常轨道上有五个违规玩耍的坏孩子,另一边的废轨道上有一个听话的好孩子。”

薄望复述完问题,然后笑yinyin地看向孟清世,谈论中的众人也抬起头。

“我选择救那一个好孩子!”计小夜的哥哥脸色涨红,“如果他听话没有得到好报,那将来就没有人遵守规则了。”

“可违规在铁轨上玩耍,是需要用命来赎的过错么?”有人反驳,“我选择多数!”

“我选择救我眼前的,我可以救的,我也愿意救的人。”孟清世说。

他当然是在回避问题,但他的手下都敬仰着救他们于魔物狂chao中的头,不会逼问一个明确的答案。

然后孟清世骗过头,看向白觉,问:“你呢,小白?”

一份有可能救更多人的材料,和一条恋人的性命,你选择哪一个?

三年前,白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。

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,便不再回头。

三年后。

白觉笑了,说:“这个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,毕竟很多人一生都不会有这么高的权力去左右旁人命运。”

“如果有呢?”孟清世执意要一个答案。

众人已经察觉到了气氛上的不对,一致在心底谴责提出问题的人,然后沉默不言。

白觉将手搭在脖颈上的金属环上,剔透的眼眸映着星光,看向孟清世:“你知道我始终不变的答案,所以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。”

“除非,你想听我哄你。”

那一瞬间,孟清世真的很想掐死眼前这个人。

可是魔物来袭,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。

也将命运推至最绝望的一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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